叶真

透过你的眼睛,看见我的灵魂 —骑行珠峰回忆40


  
   夜空中的遥远注视
  
   在一号营地的边防哨所旁,有一个高高的山头,山上堆了一个巨大的玛尼堆。很多游客都爬上去看珠峰。我也推着车上去了。
  
  到了坡顶,望见珠峰就在眼前,但是巨大的山体都又被云雾遮掩起来了。山脚下好像是干涸的河床。又象一大片冲积平原,布满了大小的碎石,鹅卵石。这就是真正的大本营所在。如果在登山季节,这里会扎满了五颜六色的登山帐篷,现在却空空如也。
  
  在山坡上已经有二,三十个欧洲人等在哪里,他们或坐,或站,或躺,都是面对着珠峰,好几个三脚架也支在地上,相机也架好了。等待她开恩一露真颜。
  
   我跟他们都打了打招呼,得知他们有美国人,法国人,英国人,爱尔兰人,德国人等等,那女老少都有,千里迢迢,就是为了来看珠峰。他们告诉我,他们等了很久,还没看到。我告诉他们我一早看到了,他们听了,就觉得应该在等等。这时山坡上风已经很大了,穿得再多,也感到冷,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  
  我突然看到几个人坐在一边打牌,凑过去一看。我们双方都大叫着跳了起来。原来他们几个是我在拉孜遇见的那几个俄罗斯人。其中那个伊格尔见到我特别高兴。跟我紧紧拥抱起来。原来他们比我早两天到这里。在绒布寺找到一个免费的地方住下了。
  
  这帮俄罗斯人很厉害。刚才我已经说过,外国人在西藏是受到很严格的限制的。可是这群人,一路免费搭车,从阿里的珠峰,两个月时间游遍了西藏。除了必要的食宿,交通就没有化什么钱。后来过了两个月,伊格尔和两个朋友到上海来找我。
   陪他们在上海玩了一天,他们告诉我,打算要去云南。我到火车站陪他们买票。伊格尔让我帮他们买到江苏昆山。我问他为什么?他说,只要到了有国道和高速公路的地方,他们就有本事一路免费搭车到云南!
  
   珠峰上的云久久不散,反而越来越浓厚。那群老外开始感到无聊。那几个俄罗斯人,不甘寂寞。问我到海拔6000千米的2号营地有多远,怎么走。刚好昨天离开白坝的时候,有个中科院的司机问我要不要搭车区2号营地,可以免费住他们中科院的帐篷。因为我不愿意放弃骑车,就谢绝了。但是我知道进去还有30公里,上升800多米,来回徒步将近8个小时。
  
  那几个俄罗斯人,二话不说,收起扑克,拔腿跑下山坡,越过了界限,向深山里走去。。。其余的老外看得目瞪口呆,还不住地问我,他们这样会有麻烦吗?
  
  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,一边说:“他们这个样子,好像没有一个人有200美元,抓了也没用。”
  
   过了半个多小时,几个家伙又转回来了,跟我说,实在太累,坡又陡,走回来就要天黑了,不想去了。
  
  眼看珠峰不会再出现。我也下山回了帐篷。一个人呆在帐篷里喝奶茶,多少有点无聊。忽然听到一阵潮水般的歌声,笑声隐隐传来。就跑出帐篷,看到在停车场后面的一片空地上,一,两百个藏民,正在载歌载舞地围成一圈跳舞,唱歌。
   所有的马车夫也放下了生意,聚在那里坐在地上看。不知道这帮快乐的人,又找出一个什么名头,来过节了。
  
  跳了一会,又开始藏式拔河比赛了。藏式拔河是两个人的比赛。两个人相聚两米,屁股对屁股,像牛一样四肢着地,爬在地上,用一根绳子穿过两人的裤裆,分别套在两个人的脖子上。
  
  在每个人的前方一,两米处,放着三瓶堆成一堆的啤酒。一声令下,两人就象牛犁地一般,拼命往相反方向爬去。足蹬,手刨,什么都来。直到碰到他前面的那对啤酒,就算赢。而他背后那个人,自然也被他倒拖得离目标更远了。
  
  比赛采取自由举手自由报名。一开始都是那些马车夫竞相上场比赛。每场比赛两个人赛两轮。每当哨声吹响,周围的藏民大呼小叫,哨声四起。好像开了锅的欢乐。而那些老外则看热闹,拍照。。。
  
  到了后来,参加比赛的人越来越少。主持人看没有人举手,环顾四周。突然定睛在我的身上。于是他一下子走上前来,问我:“小伙子,你也来比赛吧!”
  
  我本能地往后一退,但不知为什么,我又鼓起勇气说道:“比赛可以,不过我今天骑车上来的,没什么力气了,肯定会输,你给我找个瘦小点的对手才行。”
  
   那个藏族汉子不屑地说:“怕啥,是男人,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要怕!该怎么办,就怎么办!”
  
   我听了,也痛快地说:“好吧,你挑一个人吧。”
  
   于是他往人群里吆喝了一声,一个精悍强壮的藏族小伙站了起来。
  
   主持人县把握引到场地中间。那些藏民看到来了一个汉族人,都大笑呼叫起来。特别是那群藏族妇女,都夸张地尖叫起来。
   我们朝相反方向爬在地上,脖子上被套了绳索。我赶紧用脚尖在地上踢了两个坑,好借力。看到我这样,那些藏民又大笑起来。
  
  哨声吹响,我拼命抓住地面,往前爬。但是我感到一股牛一般的力量,累着我的脖子,拉着我的身体,向后拖。我根本无法向前移动,只能死死抓住地面凸起的石头,僵持在那里。不知怎么的,嘴里都进了泥沙。
   过了一会儿,那个小子突然发力,我就输了。
  
   于是站起来,换边重来。我趁着他们解绳套的时候,大口地呼吸,我的心脏剧烈地跳着,在胸壁上撞得生疼。
  
   而看那个小伙子,也累得够呛,呼吸急促,不比我好到哪里去。
  
   换了一边,哨声吹响。我猛地僵持在那里,只是我的大腿伸的更直一些,使我更能够节省臂力。接着我一发力。就看到自己往前移动了一大截,身后的那个家伙,被我拖得趴在了地上,倒拖过来。我看到自己离啤酒瓶,只有两个手掌的距离了。心里一高兴,就更用力了,但突然感到再也拖不动那个小子了。他好像被什么钉在了地上。。。过了不知道多久,我精疲力尽了。一寸一寸,被拖了回去。唉,又输了。
  
   裁判为我们两个解开绳子,我们在场地中间站了起来。那个小伙脸涨得通红,我呢,不住地往地上吐嘴里的沙子。周围的藏民大笑个不停,又使劲鼓掌。这是主持人跑上来,把一条哈达挂在我脖子上,又递给我两罐啤酒,说道:“虽然你输了,却是好样的!第一天到珠峰来,就能跟我们藏民一起比赛,很勇敢!这哈大是给尊贵的客人的,这啤酒是给你勇敢的奖励!”
  
  那些马车夫也纷纷上来更我握手。我顺手把两罐啤酒打开塞给他们了。毕竟是在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,不能又是拔河,又是喝酒。但是那条洁白的哈达,我珍藏起来了。。。
  
   刚回到帐篷,格玛进来扯住我的胳膊,一把握住我的手,笑着说:“他们都喜欢你!现在大家都认识你了!”
  
   我故意装作不了解的样子问道:“为什么呀?我不是输了吗?不丢人吗?”
  
  格玛夸张地大叫道:“没有,没有丢人!我们大家都喜欢你,是因为你勇敢,你是第一个汉族人愿意跟我们藏族人拔河。还有,你让我们都笑了,你很好玩嘛!”
  这次我没有大笑,反而舒心地叹了口气。心里甜滋滋的。这一路上,不管我有多么渴望深入他们的内心。但是这些藏民,终究是把我当作一个客人,当作一个旅行者来关爱,来接待。那也是不错的。可是他们家们打开了,心门却没有对我打开。这令我有说不出的遗憾。
  
  我曾经想过,我单独骑行2100公里,翻越十几座大山,朝圣般地行走这条路,难道这还不能感动藏族人的心,使他们理解我的心意吗?
  
   现在看来答案是:不一定。
  
  但今天我只是参加了他们一个节日,像个傻瓜般地爬在地上拔河,吃土。反倒让他们那么开心,那么喜欢我。把我当作自己人。我颇有些受宠若惊。
  
   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一个小孩,对我和格玛说道:“现在可以看到山顶了,外面去了好多人呢!”
  
   我和格马赶紧掀开门帘,跑到外面。通往珠峰的那条路口上,看到那时并没有拥挤很多人。
  
  不过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他们原先在做的事,不管是他们之前在与小摊贩讨价还价,不管他们之前是在散步聊天,还是去别的帐篷窜门。那时正值大多数人在一号营地等了一下午,等得精疲力尽,什么也没看到。刚回到营区,只好无聊地打发时间。
  
   在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时候,突然间云开雾散,珠峰巨大的山体,破门而入!
  
   所有的人都定格了,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,只看得到他们的后脑勺。因为所有的人都把头扭向珠峰。
  
   夕阳照射在珠峰的山尖,反射出淡淡的金色,因为天色已晚,所以看起来并不那么金碧辉煌。珠峰,好像一个苍白清丽的少女。刚刚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,慵懒地起床,披一件宽大的白色丝绸披肩,稍稍欠身进入客厅来和客人打一个招呼,喝一杯下午茶。。。然后她身体不适,会很快回卧室休息。。。
  
   过了一会儿,冻结的人群开始慢慢醒悟,移动起来,摆出不同的姿势拍照。。。
  
  天很快黑了,珠峰公主也移驾回寝宫了。我和下午认识的几个老外邀请我去他们的帐篷坐坐。这是另外一个“酒店”。黑乎乎的帐篷里挤了五六个男女,都缩在睡袋里,半坐着写日记,看书什么的。
  
  帐篷后面是一个厨房。一对藏族母女在忙碌着炒蛋炒饭。那些老外都慢慢坐起来,点菜。我也垫了一个蛋炒饭,加一杯奶茶,20元。三口,两口就扒拉完了。
   那对做饭的藏族母女会说一些英语,竟然听不懂汉语,那些老外点餐的时候一点没问题。可是我对他们说汉语话的时候,她们一点都听不懂。我憋着不说英语。倒不是民族自尊心作崇。而是觉得在满是西方人的大本营。藏族人是我最亲近的人了,也算是我的同胞了,怎么会听不懂汉语呢。这多少让我失望。
  
    那几个老外里面,有两三个人给我的印象比较深。一个是70多岁的英国老头Peter. 他告诉我,西藏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。他死了以后也要埋在这里。说话间笑呵呵的。我看了他一会儿,说道:“中国的新疆也很美。也许明年我们可以去登幕士塔格峰,然后滑雪下山。老头听了眼睛一亮,连忙把自己的联系方式,仔仔细细地写给了我。
  
   屋里还有一个名叫Tom 的美国人,是一个探险旅行向导。他们在第二天早晨离开大本营。我去跟他们告别室。他注意到我有些低落。就问我为什么。我当时回答说,没想到日辛夜苦骑到大本营,反而感到异常空虚。他对我说:“我非常理解这种感受,我以前带过很多队。在美国,很多人探险旅行结束以后,都不愿意再回到日常生活。他们不能想象,又得过回正常生活,是可以忍受的。。。”
  
   但是我觉得他说的情况,明显与我的不同。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我自己是什么状况。
  
  天黑了。我回到自己的帐篷。钻进睡袋,沉沉睡去了。这一夜卧睡得很香甜。凌晨5点起来方便。站在外面解完手。突然好像觉得背后有人看着我,又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背。我转过头去,看到在星光下,远处的珠峰静静地反射着雪光。
  似乎是我在帐篷里睡觉时,就有那么一个亲近的人,坐在你床边的椅子上,注视着你。
   珠峰,整夜坐在我的帐篷边。
   我的上帝,整夜注视着我。

图片

藏式拔河

点击在新窗口中查看该图片

围观群众

点击在新窗口中查看该图片

破门而入

点击在新窗口中查看该图片





老Peter

点击在新窗口中查看该图片

评论